詩集--1

宣  告

也許最後的時刻到了
我沒有留下遺囑
只留下筆,給我的母親
我並不是英雄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裡,
我只想做一個人。

寧靜的地平線
分開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我只能選擇天空
決不跪在地上
以顯出劊子手們的高大
好阻擋自由的風

從星星的彈空裡
將流出血紅的黎明


結局或開始---獻給遇羅克

我,站在這裡
代替另一個被殺害的人
為了每當太陽升起
讓沉重的影子象道路
穿過整個國土

悲哀的霧
覆蓋著補丁般錯落的屋頂
在房子與房子之間
煙囪噴吐著灰燼般的人群
溫暖從明亮的樹梢吹散
逗留在貧困的煙頭上
一隻隻疲倦的手中
升起低沉的烏雲

以太陽的名義
黑暗公開地掠奪
沉默依然是東方的故事
人民在古老的壁畫上
默默地永生
默默地死去

呵,我的土地
你為什麼不再歌唱
難道連黃河縴夫的繩索
也像崩斷的琴弦
不再發出鳴響
難道時間這面晦暗的鏡子
也永遠背對著你
只留下星星和浮雲

我尋找著你
在一次次夢中
一個個多霧的夜裡或早晨
我尋找春天和蘋果樹
蜜蜂牽動的一縷縷微風

我尋找海岸的潮汐
浪峰上的陽光變成的鷗群
我尋找砌在牆裡的傳說
你和我被遺忘的姓名

如果鮮血會使你肥沃
明天的枝頭上
成熟的果實
會留下我的顏色

必須承認
在死亡白色的寒光中
我,戰慄了
誰願意做隕石
或受難者冰冷的塑像
看著不熄的青春之火
在別人的手中傳遞
即使鴿子落到肩上
也感不到體溫和呼吸
它們梳理一番羽毛
又匆匆飛去

我是人
我需要愛
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裡
度過每個寧靜的黃昏
在搖籃的晃動中
等待著兒子第一聲呼喚
在草地和落葉上
在每一道真摯的目光上
我寫下生活的詩
這普普通通的願望
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價

一生中
我多次撒謊
卻始終誠實地遵守著
一個兒時的諾言
因此,那與孩子的心
不能相容的世界
再也沒有饒恕過我

我,站在這裡
代替另一個被殺害的人
沒有別的選擇
在我倒下的地方
將會有另一個人站起
我的肩上是風
風上是閃爍的星群

也許有一天
太陽變成了萎縮的花環
垂放在
每一個不朽的戰士
森林般生長的墓碑前
烏鴉,這夜的碎片
紛紛揚揚




一  切

一切都是命運
一切都是煙雲
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
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
一切歡樂都沒有微笑
一切苦難都沒有淚痕
一切語言都是重複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一切愛情都在心裡
一切往事都在夢中
一切希望都帶著註釋
一切信仰都帶著呻吟
一切爆發都有片刻的寧靜
一切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




走  吧

走吧,
落葉吹進深谷,
歌聲卻沒有歸宿。

走吧,
冰上的月光,
已從河面上溢出。

走吧,
眼睛望著同一片天空,
心敲擊著暮色的鼓。

走吧,
我們沒有失去記憶,
我們去尋找生命的湖。

走吧,
路呵路,
飄滿了紅罌粟。



無  題

把手伸給我
讓我那肩頭擋住的世界
不再打擾你
假如愛不是遺忘的話
苦難也不是記憶
記住我的話吧
一切都不會過去
即使只有最後一棵白楊樹
象沒有銘刻的墓碑
在路的盡頭聳立
落葉也會說話
在翻滾中褪色、變白
慢慢地凍結起來
托起我們深深的足跡
當然,誰也不知道明天
明天從另一個早晨開始
那時我們將沉沉睡去



紅 帆 船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路,怎麼從腳下延伸
滑進瞳孔的一盞盞路燈
滾出來,並不是星星
我不想安慰你
在顫抖的楓葉上
寫滿關於春天的謊言
來自熱帶的太陽鳥
並沒有落在我們的樹上
而背後的森林之火
不過是塵土飛揚的黃昏

如果大地早已冰封
就讓我們面對著暖流
走向海
如果礁石是我們未來的形象
就讓我們面對著海
走向落日
不,渴望燃燒
就是渴望化為灰燼
而我們只求靜靜地航行
你有飄散的長髮
我有手臂,筆直地舉起




迷  途

沿著鴿子的哨音
我尋找著你
高高的森林擋住了天空
小路上
一顆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向藍灰色的湖泊
在微微搖晃的倒影中
我找到了你
那深不可測的眼睛



界  限

我要到對岸去

河水塗改著天空的顏色
也塗改著我
我在流動
我的影子站在岸邊
像一棵被雷電燒焦的樹

我要到對岸去

對岸的樹叢中
掠過一隻孤獨的野鴿
向我飛來




和  弦

樹林和我
緊緊圍住了小湖
手伸進水裡
攪亂雨燕深沉的睡眠
風孤零零的
海很遙遠

我走到街上
喧囂被擋在紅燈後面
影子扇形般打開
腳印歪歪斜斜
安全島孤零零的
海很遙遠

一扇藍色的窗戶亮了
樓下,幾個男孩
撥動著吉他吟唱
煙頭忽明忽暗
野貓孤零零的
海很遙遠

沙灘上,你睡著了
風停在你的嘴邊
波浪悄悄湧來
匯成柔和的曲線
夢孤零零的
海很遙遠





楓樹和七顆星星

世界小得像一條街的佈景
我們相遇了,你點點頭
省略了所有的往事
省略了問候
也許歡樂只是一個過程
一切都已經結束
可你為什麼還帶著那塊紅頭巾
看看吧,楓葉裝飾的天空
多麼晴朗,陽光
已移向最後一扇玻璃窗

巨大的屋頂後面
那七顆星星升起來
不再像一串成熟的葡萄
這是又一個秋天
當然,路燈就要亮了
我多想看看你的微笑
寬恕而冷漠
還有那平靜的目光
路燈就要亮了





太陽城札記

藝術

億萬個輝煌的太陽
呈現在打碎的鏡子上

命運

孩子隨意敲打著欄杆
欄杆隨意敲打著夜晚

祖國

她被鑄在青銅的盾牌上
靠著博物館黑色的板牆

和平

在帝王死去的地方
那支老槍抽枝 發芽
成了殘廢者的拐杖

愛情

恬靜。雁群飛過
荒蕪的處女地
老樹倒下了,嘎然一聲
空中飄落著鹹澀的雨

自由


撕碎的紙屑

生活






古  寺

消失的鐘聲
結成蛛網,在裂縫的柱子裡
擴散成一圈圈年輪
沒有記憶,石頭
空濛的山谷裡傳播回聲的
石頭,沒有記憶
當小路繞開這裡的時候
龍和怪鳥也飛走了
從房簷上帶走喑啞的鈴鐺
荒草一年一度
生長,那麼漠然
不在乎它們屈從的主人
是僧侶的布鞋,還是風
石碑殘缺,上面的文字已經磨損
彷彿只有在一場大火之中
才能辨認,也許
會隨著一道生者的目光
烏龜在泥土中復活
馱著沉重的秘密,爬出門檻






1

你在霧海中航行
沒有帆
你在月夜下漂泊
沒有錨

路從這裡消失
夜從這裡消失

2

沒有標誌
沒有清晰的界限
只有浪花祝禱的峭崖
留下歲月那沉悶的痕跡
和一點點威嚴的紀念

孩子們走向沙灘
月光下,遠處的鯨魚
正升起高高的噴泉

3

鷗群醒了
翅膀接連著翅膀
叫聲那麼淒厲
震顫著每片合歡樹葉
和孩子們的心

在這小小的世界裡
難道喚醒的只是痛苦

4

地平線傾斜了
搖晃著,翻轉過來
一隻海鷗墜落而下
熱血燙捲了碩大的蒲葉
那無所不在的夜色
遮掩了槍聲

--這是禁地
這是自由的結局
沙地上插著一支羽毛的筆
帶著微濕的氣息
它屬於顫抖的船舷和季節風
屬於岸,屬於雨的斜線
昨天或明天的太陽
如今卻在這裡
寫下死亡所公證的秘密

5

每個浪頭上
浮著一根閃光的羽毛

孩子們堆起小小的沙丘
海水圍攏過來
象花園,冷清地搖動
月光的輓聯舖向天邊

6

阿,棕櫚
是你的沉默
舉起叛逆的劍
又一次
風托起頭髮
象托起旗幟迎風招展

最後的疆界
永遠在孩子們的心裡

7

夜,迎風而立
為浩劫
為潛伏的兇手
舖下柔軟的地毯
擺好一排排貝殼的杯盞

8

有了無罪的天空就夠了
有了天空就夠了

聽吧,琴
在召喚失去的聲音




雨  夜

當水窪裡破碎的夜晚
搖著一片新葉
象搖著自己的孩子睡去
當燈光串起雨滴
綴飾在你肩頭
閃著光,又滾落在地
你說,不
口氣如此堅決
可微笑卻洩露了內心的秘密

低低的烏雲用潮濕的手掌
揉著你的頭髮
揉進花的芳香和我滾燙的呼吸
路燈拉長的身影
連接著每個路口,連接著每個夢
用網捕捉著我們的歡樂之謎
以往的辛酸凝成淚水
沾濕了你的手絹
被遺忘在一個黑漆漆的門洞裡

即使明天早上
槍口和血淋淋的太陽
讓我交出青春、自由和筆
我也決不會交出這個夜晚
我決不會交出你
讓牆壁堵住我的嘴唇吧
讓鐵條分割我的天空吧
只要心在跳動,就有血的潮汐
而你的微笑將印在紅色的月亮上
每夜升起在我的小窗前
喚醒記憶





明天,不

這不是告別
因為我們並沒有相見
儘管影子和影子
曾在路上疊在一起
像一個孤零零的逃犯

明天,不
明天不在夜的那邊
誰期待,誰就是罪人
而夜裡發生的故事
就讓它在夜裡結束吧



彗  星

回來,或永遠走開
別這樣站在門口
如同一尊石像
用不期待回答的目光
討論我們之間的一切

其實難以想像的
並不是黑暗,而是早晨
燈光將怎樣延續下去
或許有彗星出現
拖曳著廢墟中的瓦礫
和失敗者的名字
讓它們閃光、燃燒、化為灰燼

回來,我們重建家園
或永遠走開,像彗星那樣
燦爛而冷若冰霜
擯棄黑暗,又沉溺於黑暗之中
穿過連接兩個夜晚的白色走廊
在回聲四起的山谷裡
你獨自歌唱

履  歷

我曾正步走過廣場
剃光腦袋
為了更好地尋找太陽
卻在瘋狂的季節裡
轉了向,隔著柵欄
會見那些表情冷漠的山羊
直到從鹽鹼地似的
白紙上看到理想
我弓起了脊背
自以為找到了表達真理的
唯一方式,如同
烘烤著的魚夢見海洋
萬歲!我只他媽喊了一聲
鬍子就長出來了
糾纏著,像無數個世紀
我不得不和歷史作戰
並用刀子與偶像們
結成親眷,到不是為了應付
那從蠅眼中分裂的世界
在爭吵不休的書堆裡
我們安然平分了
倒賣每一顆星星的小錢
一夜之間,我賭輸了
腰帶,又赤條條地回到世上
點著無聲的煙卷
是給這午夜致命的一槍
當天地翻轉過來
我被倒掛在
一棵墩布似的老樹上
眺望




八月的夢游者

海底的石鐘敲響
敲響,掀起了波浪

敲響的是八月
八月的正午沒有太陽

漲滿乳汁的三角帆
高聳在漂浮的屍體上

高聳的是八月
八月的蘋果滾下山岡

熄滅已久的燈塔
被水手們的目光照亮

照亮的是八月
八月的集市又臨霜降

海底的石鐘敲響
敲響,掀起了波浪

八月的夢游者
看見過夜裡的太陽




在黎明的銅鏡中

在黎明的銅鏡中
呈現的是黎明
獵鷹聚攏唯一的焦點
颱風中心是寧靜的
歌手如雲的岸
只有凍成白玉的醫院
低吟

在黎明的銅鏡中
呈現的是黎明
水手從絕望的耐心裡
體驗到石頭的幸福
天空的幸福
珍藏著一顆小小沙礫的
蚌殼的幸福

在黎明的銅鏡中
呈現的是黎明
屋頂上的帆沒有升起
木紋展開了大海的形態
我們隔著桌子相望
而最終要失去
我們之間這唯一的黎明



觸  電

我曾和一個無形的人
握手,一聲慘叫
我的手被燙傷
留下了烙印

當我和那些有形的人
握手,一聲慘叫
它們的手被燙傷
留下了烙印

我不敢再和別人握手
總把手藏在背後
可當我祈禱
上蒼,雙手合十
一聲慘叫
在我的內心深處
留下了烙印






詩  藝

我所從屬的那所巨大的房舍
只剩下桌子,周圍
是無邊的沼澤地
明月從不同角度照亮我
骨骼鬆脆的夢依然立在
遠方,如尚未拆除的腳手架
還有白紙上泥濘的足印
那只餵養多年的狐狸
揮舞著火紅的尾巴
讚美我,傷害我

當然,還有你,坐在我的對面
炫耀於你掌中的晴天的閃電
變成乾柴,又化為灰燼





自昨天起

我無法深入那首樂曲
只能俯下身,盤旋在黑色的唱片上
盤旋在蒼茫時刻
在被閃電固定的背景中
昨天在每一朵花中散發幽香
昨天打開一把把折椅
讓每個人就座
那些病人等得太久了
他們眼中那冬日的海岸
漫長而又漫長

我只能深入冬日的海岸
或相反,深入腹地
掠飛滿樹的紅葉
深入學校幽暗的走廊
面對各種飛禽標本




這一步

塔影在草坪移動,指向你
或我,在不同的時刻
我們僅相隔一步
分手或重逢
這是個反覆出現的
主題,恨僅相隔一步
天空搖蕩,在恐懼的地基上
樓房把窗戶開向四方
我們生活在其中
或其外,死亡僅相隔一步
孩子學會了和牆說話
這城市的歷史被老人封存在
心裡,衰老僅相隔一步




可疑之處

歷史的浮光掠影
女人捉摸不定的笑容
是我們的財富
可疑的是大理石
細密的花紋
信號燈用三種顏色
代表季節的秩序
看守鳥籠的人
也看守自己的年齡
可疑的是小旅館
紅鐵皮的屋頂
從長滿青苔的舌頭上
淌落語言的水銀
沿立體交叉橋
向著四面八方奔騰
可疑的是樓房裡
沉寂的鋼琴
瘋人院裡的小樹
一次次被捆綁
櫥窗裡的時裝模特
用玻璃眼睛打量行人
可疑的是門下
赤裸的雙腳
可疑的是我們的愛情



挽  歌

寡婦用細碎的淚水供奉著
偶像,等待哺乳的
是那群剛出生的餓狼
它們從生死線上一個個逃離
山峰聳動著,也傳遞了我的嚎叫
我們一起圍困農場

你來自炊煙繚繞的農場
野菊花環迎風飄散
走向我,挺起小小而結實的乳房
我們相逢在麥地
小麥在花崗巖上瘋狂地生長
你就是那寡婦,失去的

是我,是一生美好的願望
我們躺在一起,汗水涔涔
床漂流在早晨的河上



期  待

沒有長長的石階通向
那最孤獨的去處
沒有不同時代的人
在同一打鞭子上行走
沒有已被馴化的鹿
穿過夢的曠野
沒有期待

只有一顆石化的種子

群山起伏的謊言
也不否認它的存在
而代表人類智慧
和兇猛的所有牙齒
都在耐心期待著
期待著花朵閃爍之後
那唯一的果實

它們等待了幾千年
慾望的廣場舖開了
無字的歷史
一個盲人摸索著走來
我的手在白紙上移動
我是那盲人





寓  言

他活在他的寓言裡
他不再是寓言的主人
這寓言已被轉賣到
另一隻肥胖的手中

他活在肥胖的手中
金絲雀是他的靈魂
他的喉嚨在首飾店裡
周圍是玻璃的牢籠

他活在玻璃的牢籠中
在帽子與皮鞋之間
那四個季節的口袋
裝滿了十二張面孔

他活在十二張面孔中
他背叛的那條河流
卻緊緊地追隨著他
使人想起狗的眼睛

他活在狗的眼睛中
看到全世界的餓
和一個人的富足
他是他的寓言的主人



另一種傳說

死去的英雄被人遺忘
他們寂寞,他們
在人海裡穿行
他們的憤怒只能點燃
一支男人手中的煙
借助梯子
他們再也不能預言什麼
風向標各行其是
當他們蜷縮在
各自空心的雕像的腳下
才知道絕望的容量
他們時常在夜間出沒
突然被孤燈照亮
卻難以辨認
如同緊貼在毛玻璃上的


最終,他們溜進窄門
沾滿灰塵
掌管那孤獨的鑰匙



無  題

永遠如此
火,是冬天的中心
當樹林燃燒
只有那不肯圍攏的石頭
狂吠不已

掛在鹿角上的鐘停了
生活是一次機會
僅僅一次
誰校對時間
誰就會突然老去



無  題

永遠如此
火,是冬天的中心
當樹林燃燒
只有那不肯圍攏的石頭
狂吠不已

掛在鹿角上的鐘停了
生活是一次機會
僅僅一次
誰校對時間
誰就會突然老去



誘  惑

那是一種誘惑
亙古不變
使多少水手喪生
石堤在阻擋
傾斜的陸地滑向海底

海豚越過了星群
又落下,白色沙灘
消失在溶溶的月光中
海水漫過石堤
漫過空蕩蕩的廣場
水母擱淺在每根燈柱上
海水爬上石階
砰然湧進了門窗
追逐著夢見海的人



空  白

貧困是一片空白
自由是一片空白
大理石雕像的眼睛裡
勝利是一片空白
黑鳥從地平線湧來
顯露了明天的點點壽斑
失望是一片空白
在朋友的杯底
背叛是一片空白
情人的照片上
厭惡是一片空白
那等待已久的信中
時間是一片空白
一群不祥的蒼蠅落滿
醫院的天花板
歷史是一片空白
是待續的家譜
故去的,才會得到確認





無  題

對於世界
我永遠是個陌生人
我不懂它的語言
他不懂我的沉默
我們交換的
只是一點輕蔑
如同相逢在鏡子中

對於自己
我永遠是個陌生人
我畏懼黑暗
卻用身體擋住了
那唯一的燈
我的影子是我的情人
心是仇敵



別問我們的年齡

我們在無知的森林中
和草地的飛毯上接近過天空

當我們佔據了某套公寓
如同佔據了真理
誤入城市之網的汽車
爬上水泥的絕壁
在電線捆縛的房子之間
夜攜帶著陌生的來信
樓梯鬆弛了
陷阱捕獲的石獅
是我們共同的主人

別問我們的年齡
我們沉睡得像冷藏庫裡的魚
假牙置於杯中
影子脫離了我們
被重新裁剪
從袖口長出的枯枝
綻開了一朵朵
血紅的嘴唇




守靈之夜

小村莊和全村的瘦驢
被幾棵枯樹拴住
瘟疫之路縱橫
奔向他鄉
百年的塵埃遮蔽天空

守靈的僧人只面對
不曾發生的事情

飄移的雪堆
圍攏惡狗的眼中之火
窗紙分散了月光的重量
門被悄悄地推開
百年的夜多麼輕盈

守靈的僧人只面對
不曾發生的事情

掛鎖叮噹作響
木箱攢下黑色的時辰
老貓昏睡不醒
避邪的面具在牆上
百年的夢點亮油燈

守靈的僧人只面對
不曾發生的事情

蹲在村頭的土地廟
青煙繚繞
碑文給石頭以生命
以無痛的呻吟
百年的記憶佈下蟻群

守靈的僧人只面對
不曾發生的事情



孤  兒


我們是兩個孤兒
組成了家庭
會留下另一個孤兒
在那長長的
影子蒼白的孤兒的行列中
所有喧囂的花
都會結果
這個世界不得安寧
大地的羽翼紛紛脫落
孤兒們飛向天空



菩  薩


流動著的衣褶
是你微微的氣息

你揮舞千臂的手掌上
睜開一隻隻眼睛
撫摸那帶電的沉寂
使萬物重疊交錯
如夢

忍受百年的饑渴
嵌在你額頭的珍珠
代表大海無敵的威力
使一顆沙礫透明
如水

你沒有性別
半裸的乳房隆起
僅僅是做母親的慾望
哺育塵世的痛苦
使它們成長




單人房間

他出生時傢俱又高又大又莊嚴
如今很矮小很破舊
沒有門窗,燈泡是唯一的光源
他滿足於室內溫度
卻大聲詛咒那看不見的壞天氣
一個個仇恨的酒瓶排在牆角
瓶塞打開,不知和誰對飲
他拚命地往牆上釘釘子
讓想像的瘸馬跨越這些障礙

一隻追趕臭蟲的拖鞋踐踏
天花板,留下理想帶花紋的印跡
他渴望看到血
自己的血,霞光般飛濺




許多種語言
在這世界飛行
碰撞,產生了火星
有時是仇恨
有時是愛情

理性的大廈
正無聲地陷落
竹篾般單薄的思想
編成的籃子
盛滿盲目的毒蘑

那些巖畫上的走獸
踏著花朵馳去
一棵蒲公英秘密地
生長在某個角落
風帶走了它的種子

許多種語言
在這世界飛行
語言的產生
並不能增加或減輕
人類沉默的痛苦





十年之間

在被遺忘的土地上
歲月,和馬軛上的鈴鐺糾纏
徹夜作響,路也在搖晃
重負下的喘息改編成歌曲
被人們到處傳唱
女人的項鍊在咒語聲中
應驗似的升入空中
熒光表盤淫蕩地隨意敲響
時間誠實得像一道生鐵柵欄
除了被枯枝修剪過的風
誰也不能穿越或來往
僅僅在書上開放過的花朵
永遠被幽禁,成了真理的情婦
而昨天那盞被打碎了的燈
在盲人的心中卻如此輝煌
在突然睜開的眼睛裡
留下兇手最後的肖像





夜:主題與變奏

在這裡,道路匯合
一條條平行的光束
是冗長而猝然中斷的對話
瀰漫著司機辛辣的煙味
粗野而含混的叫罵
柵欄代替了排隊的人們
從門板的縫隙中流散的燈光
和煙頭一起被拋在路旁
任憑腳踐踏
廣告牌依著老人遺忘的手杖
似乎想走動起來
石頭的睡蓮凋謝了
噴水池裡,樓房正緩緩地倒塌
上升的月亮突然敲響
鐘聲一下一下
喚醒了宮牆裡老的時間
日晷在旋轉,校對誤差
等候盛大的早朝儀式
錦衣飄帶在風中簌簌站起
拂去石階上的塵埃
流浪漢的影子從牆上滑過
紅紅綠綠的霓虹燈為他生輝
也使他徹夜不眠
一隻迷路的貓竄上長椅
眺望輕柔似煙的波光
而水銀燈不客氣地撩開窗簾
擾亂了夢,讓孤獨者醒來
在一扇小門後面
有隻手輕輕地撥動插銷
彷彿在拉著槍栓





藝術家的生活

去買一根蘿蔔
--母親說
嘿,注意安全線
--警察說
大海呵,你在哪兒
--醉漢說
怎麼街燈都炸了
--我說
一個過路的瞎子
敏捷地舉起了竹竿
象拉出一根天線
尖叫而來的救護車
把我送進了醫院

於是我成了模範病人
響亮地打著噴嚏
閉上眼睛盤算著開飯的時間
一次次把血輸給臭蟲
沒有工夫歎息
終於我也當上了醫生
提著粗大的針管
在走廊裡踱來踱去
消磨著夜晚


傳說的繼續

古老的陶罐上
早有關於我們的傳說
可你還不停地問
這是否值得
當然,火會在風中熄滅
山峰也會在黎明倒塌
融進殯葬夜色的河
愛的苦果
將在成熟時墜落
此時此地
只要有落日為我們加冕
隨之而來的一切
又算得了什麼
--那漫長的夜
輾轉而沉默的時刻





愛情故事

畢竟,只有一個世界
為我們準備了成熟的夏天
我們卻按成年人的規則
繼續著孩子的遊戲
不在乎倒在路旁的人
也不在乎擱淺的船

然而,造福於戀人的陽光
也在勞動者的脊背上
舖下漆黑而疲倦的夜晚
即使在約會的小路上
也會有仇人的目光相遇時
降落的冰霜

這不再是一個簡單的故事
在這個故事了
有你和我,還有很多人




青年詩人的肖像

那從袖口拽出的靈感
沒完沒了,你
日夜穿行在長長的句子和
胡同裡,你
生下來就老了
儘管雄心照舊沿著
禿頂的邊緣生長
摘下假牙,你
更像個孩子
一轉身就把名字寫在
公共廁所的牆上
由於發育不良,你
每天都要吞下幾片激素
讓嗓音溫順得
象隔壁那只叫春的貓
一連九個噴嚏都
落在紙上,你
不在乎重複
再者錢也未必乾淨
可人人都喜歡
救火車發瘋似地呼嘯
提醒你讚美
交過保險費的月亮
或都讚美沒交保險費的
板斧,沉甸甸的
比起思想來更有力量
天冷得夠戧,血
都黑了,夜晚
就像凍傷了的大腳指頭
那樣麻木,你
一瘸一拐地
出入路邊的小樹林
會會那幫戴桂冠的傢伙們
每棵樹
有每棵樹的貓頭鷹
碰上熟人真頭疼
他們總喜歡提起過去
過去嘛,我和你
大伙都是爛魚




回  聲

你走不出來這峽谷
在送葬的行列
你不能單獨放開箱木
與死亡媾和,讓那秋天
繼續留在家中
留在爐旁的洋鐵罐裡
結出不孕的蓓蕾
雪崩開始了--
回聲找到你和人們之間
心理上的聯繫,倖存
下去,倖存到明天
而連接明天的
一線陽光,來自
隱藏在你胸中的鑽石
你走不出這峽谷,因為
被送葬的是你





峭壁上的窗戶



黃蜂用危險的姿勢催開花朵
信已發出,一年中的一天
受潮的火柴不再照亮我
狼群穿過那些變成了樹的人們
雪堆驟然融化,表盤上
冬天的沉默斷斷續續
鑿穿巖石的並不是純淨的水
炊煙被利斧砍斷
筆直地停留在空中
陽光的虎皮條紋從牆上滑落
石頭生長,夢沒有方向
散落在草叢中的生命
向上尋找著語言,星星
迸裂,那發情的河
ァ箏Lシニ・ヘェコシu、トヲVォー・ォ
從陰溝裡張出兇猛的灌木
在市場上,女人們搶購著春天


陌生人

你在博物館
大理石地面上狠狠
摔了一交,鞋
在冰封的河上滑得很
遠,我坐在船上
似乎暈了船
不停地撥著電話
卻不知打給誰
下班鈴聲響了三遍
隨著沉默的人流
你絕望地盯住了紅燈
熱帶雨林中的落日
令人神往,我
把香蕉皮似的手套翻過來
抖落細沙和煙末

再刮掉寂寞的鬍鬚
和肥皂沫一起
濺到模糊不清的
鏡子上,你跨過水坑
看見那陌生的影子
背後是廣告牌上的天空
一隻玻璃的鴿子
落在地上,我
鑽到床下尋找著
手被閃爍的星星劃破
昏暗的電影院裡
你含著糖塊
為一個悲慘的故事
哭泣,我打開燈
靠在門上笑了
有那麼多機會和你認識
看來我們並不是
陌生人,門柄
轉動了一下





雨中紀事

醒來,臨街的窗戶
保存著玻璃
那完整而寧靜的痛苦
雨中漸漸透明的
早晨,閱讀著我的皺紋
書打開在桌上
瑟瑟作響,好像
火中發出的聲音
好像折扇般的翅膀
華美地展開,在深淵上空
火焰與鳥同在

在這裡,在我
和呈現劫數的晚霞之間
是一條漂滿石頭的河
人影騷動著
潛入深深的水中
而升起的泡沫
威脅著沒有星星的
白晝
在大地上畫果實的人
注定要忍受饑餓
棲身與朋友中的人
注定要孤獨
樹根裸露在生死之外
雨水沖刷的
是泥土,是草
是哀怨的聲音




關於傳統

野山羊站立在懸崖上
拱橋自建成之日
就已經衰老
在箭豬般叢生的年代裡
誰又能看清地平線
日日夜夜,風鈴
如文身的男人那樣
陰沉,聽不到祖先的語言
長夜默默地進入石頭
搬動石頭的願望是
山,在歷史課本中起伏




空  間

孩子們圍坐在
環行山谷上
不知道下面是什麼

紀念碑
在一座城市的廣場
黑雨
街道空蕩蕩
下水道通向另一座
城市

我們圍坐在
熄滅的火爐旁
不知道上面是什麼




白日夢

1

在秋天的暴行之後
這十一月被冰霜麻醉
展平在牆上
影子重重疊疊
那是骨骼石化的過程
你沒有如期歸來
我喉嚨裡的果核
變成了溫暖的石頭

我,行跡可疑
新的季節的閱兵式
敲打我的窗戶
住在鐘裡的人們
帶著擺動的心臟奔走
我俯視時間
不必轉身
一年的黑暗在杯中

2

音樂釋放的藍色靈魂
在煙蒂上飄搖
出入門窗的裂縫

一個準備切開的蘋果
--那裡沒有核兒
沒有生長敵意的種子
遠離太陽的磁場
玻璃房子裡生長的頭髮
如海藻,避開真實的

風暴,我們是
迷失在航空港裡的兒童
總想大哭一場

在寬銀幕般的騷動中
收集煙塵的鼻子
碰到一起
說個不停,這是我
是我
我,我們

3

喃喃夢囈的
書,排列在一起
在早晨三點鐘
等待異端的火箭

時間並不憂鬱
我們棄絕了山林湖泊
集中在一起
為什麼我們在一起
一隻鐵皮烏鴉
在大理石的底座下
那永恆的事物的焊接處
不會斷裂

人們從石棺裡醒來
和我坐在一起
我們生前與時代合影
掛在長桌盡頭

4

你沒有如期歸來
而這正是離別的意義
一次愛的旅行
有時候就像抽煙那樣
簡單

地下室空守著你
內心的白銀
水仙花在暗中燦然開放
你聽憑所有的壞天氣
發怒、哭喊
乞求你打開窗戶

書頁翻開
所有的文字四散
只留下一個數字
--我的座位號碼
靠近窗戶
本次列車的終點是你

5

向日葵的帽子不翼而飛
石頭圓滑、可靠
保持著本質的完整
在沒有人居住的地方
山也變得年輕
晚鐘不必解釋什麼
巨蟒在蛻皮中進化
--繩索打結
把魚群懸掛在高處
一潭死水召來無數閃電
虎豹的斑紋漸成藍色
天空已被吞噬

歷史靜默
峭壁目送著河上
那自源頭漂流而下的孩子
這人類的孩子

6

我需要廣場
一片空曠的廣場
放置一個碗,一把小匙
一隻風箏孤單的影子

佔據廣場的人說
這不可能

籠中的鳥需要散步
夢游者需要貧血的陽光
道路撞擊在一起
需要平等的對話

人的衝動壓縮成
鈾,存放在可靠的地方

在一家小店舖
一張紙幣,一片剃刀
一包劇毒的殺蟲劑
誕生了

7

我死的那年十歲
那拋向空中的球再也沒
落到地上
你是唯一的目擊者
十歲,我知道
然後我登上
那輛運載野牛的火車
被列入過期的提貨單裡
供人們閱讀

今天早上
一隻鳥穿透我打開的報紙
你的臉嵌在其中
一種持久的熱情
仍在你的眼睛深處閃爍
我將永遠處於
你所設計的陰影中

8

多少年
多少火種的逃亡者
使日月無光
白馬展開了長長的繃帶
木樁釘進了煤層
滲出殷紅的血
毒蜘蛛彈撥它的琴弦
從天而降
開闊地,火球滾來滾去

多少年
多少河流乾涸
露出那隱秘的部分
這是座空蕩蕩的博物館
誰置身其中
誰就會自以為是展品
被無形的目光注視
如同一顆湖泊爆炸後
飛出的沉睡千年的小蟲

9

終於有一天
謊言般無畏的人們
從巨型收音機裡走出來
讚美著災難
醫生舉起白色的床單
站在病樹上疾呼:
是自由,沒有免疫的自由
毒害了你們

10

手在喘息
流蘇是呻吟
雕花的窗欞互相交錯
紙燈籠穿過遊廊
在盡頭熄滅
一支箭敲響了大門

牌位接連倒下
--連鎖反應的惡夢
子孫們
是威嚴的石獅嘴裡
腐爛的牙齒

當年鎖住春光的庭院
只剩下一棵樹
他們在酒後失態
圍著樹跳舞
瘋狂是一種例外

11

別把你的情慾帶入秋天
這殘廢者的秋天
打著響亮呼哨的秋天

一隻女人乾燥的手
掠過海面,卻滴水未沾
推移礁石的晚霞
是你的情慾
焚燒我

我,心如枯井
對海洋的渴望使我遠離海洋
走向我的開端--你
或你的盡頭--我

我們終將迷失在大霧中
互相呼喚
在不同的地點
成為無用的路標

12

白色的長袍飄向那
不存在的地方
心如夏夜裡抽搐的水泵
無端地發洩
黃昏的晚宴結束了
山巒散去
蜉蝣在水上寫詩
地平線的頌歌時斷時續
影子並非一個人的歷史
戴上或摘下面具
花朵應運而生
謊言與悲哀不可分離
如果沒有面具
所有鐘表還有什麼意義

當靈魂在巖石是顯出原形
只有鳥會認出它們

13

他指銀色的沼澤說
那裡發生過戰爭
幾棵冒煙的樹在地平線飛奔
轉入地下的士兵和馬
閃著磷光,日夜
追隨著將軍的鎧甲

而我們追隨的是
思想的流彈中
那逃竄的自由的獸皮

昔日陣亡者的頭顱
如殘月升起
越過沙沙作響的灌木叢
以預言家的口吻說
你們並非倖存者
你們永無歸宿

新的思想呼嘯而過
擊中時代的背影
一滴蒼蠅的血讓我震驚

14

我注定要坐在岸邊
在一張白紙上
期待著老年斑紋似的詞

出現,秩序與混亂
蜂房釀造著不同的情慾
九十九座紅色的山峰

上漲,空氣稀薄
地衣居心叵測地蔓延
渺小,如塵世的

計謀,鋼筋支撐著權利
石頭也會暈眩
這畢竟是一種可怕的

高度,白紙背面
孩子的手在玩影子遊戲
光源來自海底兩條交尾的
電鰻

15

蹲伏在瓦罐的夜
溢出清涼的
水,那是我們愛的源泉

回憶如傷疤
我的一生在你的腳下
這流動的沙丘
凝聚在你的手上
成為一顆眩目的鑽石

沒有床,房間
小得使我們無法分離
四壁薄如棉紙
數不清的嘴巴畫在牆上
低聲輪唱

你沒有如期歸來
我們共同啜飲的杯子
砰然碎裂

16

礦山廢棄已久
它的金屬拉成細長的線

貓頭鷹通體透明
胃和神經叢掠過夜空

古生物的聯盟解體了
粘合化石的工作

仍在進行,生存
永遠是一種集體冒險

生存永遠是和春天
在進行戰爭

綠色的履帶碾過
陰鬱的文明

噴射那水銀的噴泉
金屬的頭改變了地貌

17

幾個世紀過去了
一日尚未開始
冷空氣觸摸了我的手
螺旋樓梯般上升
黑與白,光線
在房瓦的音階上轉換
一棵棗樹的安寧
男人的喉嚨成熟了

動物園的困獸
被合進一本書
鋼鞭飛舞
悸動著的斑斕色彩
隔著漫長的歲月
淒厲地叫喊
一張導遊圖把我引入
城中之星星狡黠而兇狠
象某一事物的核心

18

我總是沿著那條街的
孤獨的意志漫步
喔,我的城市
在玻璃的堅冰上滑行

我的城市我的故事
我的水龍頭我積怨
我的鸚鵡我的
保持平衡的睡眠

罌粟花般芳香的少女
從超級市場飄過
帶著折刀般表情的人們
共飲冬日的寒光

詩,就像陽台一樣
無情地折磨著我
被煙塵粉刷的牆
總在意料之中

19

當你轉身的時候
花崗石崩裂成細細的流沙
你用陌生的語調
對空曠說話,不真實
如同你的笑容

深深植入昨天的苦根
是最黑暗處的閃電
擊中了我們想像的巢穴
從流沙的瀑布中
我們聽見了水晶撞擊的音樂

一次小小的外科手術
我們挖掘燧石的雪地上
留下了麻雀的爪印
一輛冬天瘋狂的馬車
穿過夏日的火焰

我們安然無恙
四季的美景印在你的衣服上

20

放牧是一種觀點的陳述
熱病使羊群膨脹
像一個個氣球上升
卡在天蠍星座中
熱風捲走了我的屋頂
在四壁之內
我靜觀無字的天空
文化是一種共生現象
包括羊的價值
狼的原則
鐘罩裡一無所有
在我們的視野裡
只有一條乾涸的河道
幾縷筆直的煙
古代聖賢們
無限寂寞
垂釣著他們的魚

21

詭秘的豆莢有五隻眼睛
它們不願看見白晝
只在黑暗裡傾聽

一種顏色是一個孩子
誕生時的啼哭

宴會上桌布潔白
杯中有死亡的味道
--悼詞庫揮發的沉悶氣息

傳統是一張航空照片
山河縮小成樺木的紋理

總是人,俯首聽命於
說教、倣傚、爭鬥
和他們的尊嚴

尋找激情的旅行者
穿過候鳥荒涼的棲息地

石膏像打開窗戶
藝術家從背後
用工具狠狠地敲碎它們

22

弱音器弄啞了的小號
忽然響亮地哭喊
那偉大悲劇的導演
正悄悄地死去
兩只裝著滑輪的獅子
仍在固定的軌道上
東奔西撞

曙光癱瘓在大街上
很多地址和名字和心事
在郵筒在夜裡避雨
貨車場的鴨子諠譁
窗戶打著哈欠
一個來蘇水味的早晨
值班醫生正填寫著死亡報告

悲劇的偉大意義呵
日常生活的瑣碎細節

23

在晝與夜之間出現了裂縫

語言突然變得陳舊
象第一場雪
那些用黑布幪面的證人
緊緊包圍了你
你把一根根松枝插在地上
默默點燃它們

那是一種祭奠的儀式
從死亡的山岡上
我居高臨下
你是誰
要和我交換什麼
白鶴展開一張飄動的紙
上面寫著你的回答
而我一無所知

你沒有如期歸來

東方的想像

風中的鋼刀靈巧地轉動
大壩上的牛羊失蹤
樹木朝冬天一起鞠躬
綠色租賃給軍隊
枝幹被造成大船時
洪水來臨
豪華的時代
在宴請它的客人
銅號、美酒
竹椅上東方的想像
是不落的太陽
懸掛在磚窯上空
工匠們造就的天堂
流星般塌落
情人們睡在回聲
那世紀之交的橋洞裡
戴天使面具的人們
從橋上走過



夜  歸

經歷了空襲警報的音樂
我把影子掛在衣架上
摘下那只用於
逃命的狗的眼睛
卸掉假牙,這最後的詞語
合上老謀深算的懷表
那顆設防的心
一個個小時掉進水裡
像深水炸彈在我的夢中
爆炸
聽見了我的恐懼







-給田田五歲生日

穿無袖連衣裙的早晨到來
大地四處滾動著蘋果
我的女兒在畫畫
五歲的天空是多麼遼闊
你的名字是兩扇窗戶
一扇開向沒有指針的太陽
一扇開向你的父親
他變成了逃亡的刺
帶上幾個費解的字
一隻最紅的蘋果
離開了你的畫
五歲的天空是多麼遼闊




無題

我看不見
清澈的水池裡的金魚
隱秘的生活
我穿越鏡子的努力
沒有成功
一匹馬在古老的房頂上
突然被勒住疆繩
我轉運街角
鄉村大道上的土
遮蔽天空



此  刻

那偉大的進軍
那一個精巧的齒輪
制止
從夢中領取火藥的人
也領取傷口上的鹽
和諸神的聲音
餘下的僅是永別
永別的雪
在夜空閃爍




缺席

大風統帥著敵對的旗幟
一聲金星喊遍四方
愛與憎咬住了同一個蘋果
梯子上的年齡
民族復興的夢想
英雄高舉手臂佔據夜空
小丑倒立在鏡中的瀝青上
我關上假釋之門
抗拒那些未來的證人
這是我獨享尊嚴的時刻
冒險的火焰
陌生的灰燼


缺席

大風統帥著敵對的旗幟
一聲金星喊遍四方
愛與憎咬住了同一個蘋果
梯子上的年齡
民族復興的夢想
英雄高舉手臂佔據夜空
小丑倒立在鏡中的瀝青上
我關上假釋之門
抗拒那些未來的證人
這是我獨享尊嚴的時刻
冒險的火焰
陌生的灰燼




悼  亡

不是生者是死者
在末曰般殷紅的天空下
結伴而行
苦難引導著苦難
恨的盡頭是恨
泉水乾涸,大火連綿
回去的路更遠
不是上帝是孩子
在鋼盔與鋼盔撞擊的
聲音中祈禱
母親孕育了光明
黑暗孕育了母親

石頭滾動,鐘表倒轉
日蝕已經出現
不是肉體是靈魂
每年一起再過一次生日
你們有同樣的年齡
愛為死者締造了
永久的聯盟
你們緊緊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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